寒云历拯民十一年冬月四日。

回烟城中,郡守府衙。

韩诺与一干人等正站在一个大沙盘旁。

这个沙盘此次有了陶国全境的面貌。

而从沙盘中密密麻麻的插着的那些旗帜来看,陶国全境基本上已经都在寒云掌控之中了。

如今未下的城池中,渠南有三,分别是南柏、芸松、桃岐。

其中桃岐是陶国三皇子郁铭的大本营所在,如今有十二万人口,精兵四万。

而金西之地,则还有六城未下。

其中陶国七皇子郁皋所在的铄金城中,也达到了十六万人口,精兵六万。

在寒云军的东西夹击之下,渠南军完全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白马将军张守诚一路南下之后,并未东巡,而是直接向西。

他撕破了渠南派的防线,直接奔桃岐而去。

而渠南诸城的逃散之人,也都朝桃岐城汇去。

韩诺从金帆关借来的小将肖冲也没有让他失望,其带军一路从东面杀来,将张守诚未下之城尽数收入囊中。

至于出金帆关的疯马冯海钧,打法则更加奇怪。

他不攻城。

他所做之事,只是牢牢控住金安城及其北边五城,还有那从华国手里抢来的临烟城。

然后便派出两支马军,每支三千人。

这两支马军一直在金西之地各城间来回骚扰。

他们也不攻城,只是将各城之间的联系切断,久而久之,每座城都成了孤城。

渐渐的,一些熬不住的城池便投了降。

无奈之下,七皇子郁皋也将精锐兵力尽数收拢起来。

最终在铄金城中积聚了大量人马。

不过虽然桃岐和铄金人口众多,但粮草却开始告急了。

一来是因为在寒云军的骚扰之下,他们无法运送粮草辎重进入二城。

二来也是因为人口的激增让本就吃紧的粮草变得更加紧张了。

韩诺听着从前线回来的斥候长卓克的汇报,频繁地点着头。

“史太师,你怎么看?”

复延城前郡守史鸿逊看了看那沙盘,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臣…没眼看!”

“你就不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或许能救那两个陶国皇子一命也说不定。”

“救他做甚?留一条命任你百般羞辱?”

“太师这话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了,本大王也不是一个虐待狂啊!你说我羞辱过你吗?”

“有些事,大王觉得不是羞辱,但对亡国的君臣来说就是羞辱!”

“哦?那你觉得我怎样做才不是对他们的羞辱?”

“……”史鸿逊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只是叹气。

其实这倒也是,败军之将,亡国之主,无论如何对待,也无法洗刷他们的失败之耻。

“哎呀,你们这些男的怎么这么磨叽?不打了,给他们封个王行不行?”

说话的是金钰,如今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寒云后。

韩诺闻言,拍了拍手,“就这么办!”

众人一脸不信地看着他。

“大王真不打了?”史鸿逊一脸茫然地看着那沙盘,又转过头看着韩诺。

“不打了!你现在赶紧给我写个檄文!就说我要封郁家两个兄弟当王!”

韩诺拍了拍沙盘的边缘,又细想了一下。

“就将桃岐和铄金二城封给他们,允许他们保留三百亲兵。”

“其余人马就地解散!所有从属人员一概不问。”

“原陶国官员,量才叙用。有特殊能力者,可重用!”

“嗯,没了!就这么写,措辞文雅点!你好歹是个大儒。”

“可这……”史鸿逊默然片刻,点了点头。“容老臣想想!”

没过多久,史鸿逊便叫人拿来了笔墨纸砚。

“寒云王诺致……”

一纸檄文,片刻而就。

待史鸿逊写完,韩诺毫不犹豫地将其拿起来读了一遍。

越往后读,韩诺面上的表情便越凝重。

不过在读完这文章之后,他还是将其递给身旁的一员书记官。

“将此檄文誊抄两份,派人送入桃岐和铄金二城!”

闻听此言,史鸿逊的面上方才露出一丝轻松来。

而一旁的金钰见他如此,立刻从那书记官手中将檄文夺了过来。

“不是三百亲兵吗?为何变成三千?”

“还有这后面的口吻是何意?是韩王求着他们投降吗?”

“明明是韩王仁德,不忍心杀他们,怎么还成了他们看百姓面子!”

“搞得他们面子还多大似的!”

金钰的一通指责,令一旁的史鸿逊憋得面红耳赤。

“够了!事儿多!此事岂是你该染指的!”

韩诺一把将那檄文夺下,交于书记官誊抄去了。

金钰见其如此,怒目相向。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男女平等吗?为何此事我又不该染指了?”

韩诺扫了一眼厅中众人,努力克制着情绪。

众人见此情形,各个面面相觑,不一会儿便灰溜溜地跑光了。

此时韩诺才转过头看着金钰,一脸无奈。

“姑奶奶,你是要母仪天下的人!一座城中有十几万人,我这张脸跟他们的命比,孰轻孰重?”

“而且那史鸿逊,人家是名重一时的大儒!你怎么可以如此说话?”

金钰恨恨地白了他一眼,骂道:

“我母什么仪?天什么下?我只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卖化妆品的!”

“你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一个落魄的机械工程师,工资还没我高呢!”

“穿越了就觉得自己心怀天下了?就该仁德爱民了?”

“那些人有什么值得尊敬的?这个国家在我们到来之前十万百万的死。”

“那些活着的人,哪个不是靠着吃人活着?”

韩诺一脸懵逼地看着金钰,“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又扯到那些事儿上面去了?”

“你是不是就是觉得我刚才那话又重男轻女了嘛?我没那个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界和经验不足,可能会因为这种小事情误事儿。”

韩诺越是急着解释,金钰越觉得自己在理。

所以她索性将韩诺晾着,完全不听韩诺说什么。

而一个直男在吵架的时候,最大的悲哀就在于,他总试图将道理说清楚。

结果二人到最后也没将这稀里糊涂的一架吵明白。

不过此事对于历史的进程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大事,当然或许也是一件大事。

没过多久,前方捷报传来。

桃岐平定。

平定的原因,是卓克提前将招降檄文的内容快马加鞭送到了前线。

他并不是为了尽快招降三皇子和桃岐城中之人。

而是为了让张守诚抢在招降檄文到来之前迅速攻城。

原因无他,这是战功归属的问题。

若史鸿逊一纸檄文便降了桃岐城,那他们这些武将辛辛苦苦一年便打了个寂寞。

所以只有在檄文下达之前拿下那些城池,他们才算是功劳巨大。

要知道此事可是会影响青史留名的。

韩诺接到捷报之时,惊讶万分。

因为以桃岐城的防守和人员,纵使以高科技降维打击,也不应该这么快便传来捷报。

他稍微捋了捋整件事情的脉络,便知道问题所在了。

原来为了作战信息的传递,韩诺利用现有条件搞了一套如同电报一样的东西。

需要用到的东西,只是狼烟、信号旗和望远镜。

在两地之间,按指定距离建几座信号站。

每当有信息要传递时,便先点燃加入了指定材料的狼烟。

这种狼烟呈粉色,一眼就可以认出。

收到信号的信号员,便用望远镜观察发出狼烟的信号站。

那里会通过信号旗挥舞出的旗语发出信息。

这些旗语是事先培训过的,每个信号员都可以准确的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甚至有时候,相邻的几座信号站之间使用的旗语都不是一致的。

所以这种方法用来传递信息既高效省成本,又具有机密性。

不过此种信息传递方法,只有卓克的斥候营才教习。

韩诺默默地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就算自己此时下令,也阻止不了张守诚在前方争功了。

所以在抬头看了看天之后,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人这种生物,一旦争强好胜起来,谁都可以成为恶魔。

果然,没过多久另一道捷报也传来了。

张守诚又抢下了铄金城。

三皇子郁铭和七皇子郁皋都是被生擒的,而他们的拥护者则死伤了不少。

张守诚快速拿下两座城池的秘诀无它,火力覆盖。

他先是征调了肖冲手里的所有火炮,然后不惜一切代价的对着敌人的城池乱轰了一通。

当城门和城墙被粉碎之时,城中之人想要与城共存亡的幻想也被粉碎了。

他们被那一架架咆哮的钢铁猛兽吓破了胆,毕竟炮弹粉碎的还是他们同伴的肢体。

所以没熬过一轮炮轰,城内的人便疯狂从未被封锁的城门涌出。

在听闻了桃岐城和铄金城的惨烈,以及两位皇子的被俘之后,其余所有城池都选择了投降。

就这样,三路寒云大军仅用了一年,拿下了陶国全境。

三个月后,回烟城南门十里外。

韩诺与金钰盛装在此,等待迎接凯旋归来的三位大将。

而兵马大元帅江秋寒则反向而行,率领部众南下去接收各城,并重新组建新的秩序。

三支大军最先抵达的,是冯海钧的西路大军。

他只带回了六千马军,步军全都留在了金西诸城,以防华国的突然袭击。

远远望见冯海钧,韩诺立刻出了大帐迎了上去。

冯海钧见状,打马来到韩诺近前,滚鞍下马。

正要下拜之际,韩诺一把把住他的双臂。

“将军辛苦了!”

冯海钧微微一笑,“可惜未能全功。”

“无妨无妨,到最后所杀伤之人,也不算太多。”

韩诺抱着冯海钧拍了拍他的背。

“能如将军这般识大体之人,实在不多了。

冯海钧也拍了拍韩诺。

“需要我去敲打敲打那张白马一下吗?”

韩诺松开冯海钧道:“大可不必!”

二人相视而笑,便一同回了大帐。

过了许久,张守诚和肖冲的队伍才出现在地平线处。

二人同样也只带了马军归来,不过他们的队伍中,还有两架囚车。

韩诺同样出了大帐迎了出去。

“末将张守诚见过韩王!”

“末将肖冲见过韩王!”

两位将军来到韩诺面前,恭谨地行了军礼。

韩诺很客气地与二人亲切问候了一番,便着人先将囚车内的两位陶国皇子放了出来。

“韩王这是?”张守诚问到。

“刑不上大夫,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一方诸侯,岂可使其于囚车中面见天下共主。”韩诺解释到。

张守诚默默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韩诺拍了拍他的肩膀,兀自往大帐中去了。

张守诚见状立刻跟上,却在即将进帐时被眼前一幕吓住了。

只见大帐两旁分列四十名执戟校尉,他们将手中兵器高举架在空中。

张守诚默默从那戟丛下走过,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

等到他终于来到那帐门前时,贴身衣物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转头看着那肖冲走过来,却是一脸轻松,丝毫没有任何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