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哀怨的骨笛（十二）
正午时分，一夜没睡的人们不得不爬起来，尽管顶着黑眼圈，眼瞳布满血丝，但没有人想一觉睡到晚上，然后再经历那样的可怖。
不便携带的家禽统统都被宰杀，能用盐腌住的就腌住，不够盐腌了的便烤熟烤干，路上好歹有口吃食。
愿意跟杨百户去作匪的就跟着，不乐意的就分份吃食，给一吊铜钱，无论是去做流民流寇，还是逃难到其他地方，就都各安天命吧。
冬风呼呼像刀子刮似的，任谁都是一张无精打采的脸，可人总得活着吧，无论是怎么活。
实在是遭不住了啊，哪怕弃守弃官，也比待在这等死要强……
杨百户的官衙内，他招待季晓吃上一顿分别饭。
饭菜酒肉都是温过的，在这冬日里还冒着热气，可人心却是拔凉拔凉的。
他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丢了官帽官印，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经历过昨晚的恐怖后，他并不认为自己还能再撑上一晚。
任谁也找不到笛声是从哪传来的，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掉，除了逃跑，还能做些什么呢？
“老杨，你仔细再回想回想，你就真的不是先得罪了什么人，这种笛声才冒出来的么？”
季晓举起筷子，想吃点东西暖身，却又把筷子给撂在碗上了——他肚子里有气，感觉都胀满了，他实在是吃不下。
终究是意难平啊，付出了那么多，赢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最后还是得完全输掉……
就仿佛清晨的阳光只是一场幻梦一般，他始终是没能力解决这件事，无论再怎么努力，看上去好像有苗头了，可他最终还是得接受失败。
真的只能就这样了么？
“季道长，我不敢说我没得罪过人，但我真的是没得罪能有这么大能耐的人。”
杨百户长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这顿饭开始，季晓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他绞尽脑汁地去想，他也想找出点这无妄之灾的眉目啊，可他是真的怎么想都没有眉目可言。
那便只能认命了，无论是哪路神佛妖魔的手笔，他被整了也就只能认了。
“其实都怪我，之所以今日落得这么个下场，”杨百户指着自己衰老的面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全都是我太贪了。”
“无论这吹笛子的妖魔是谁，都不是我能对付得了的。在荆州这鬼地方当官，是保不了一方水土的，也不要想对付那些自己对付不了的东西，自己就那点能耐，上头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这次还得多亏季道长，我才能捡回一条命来，但我也劝道长一句，这事还是放下吧，咱们走了，就当它过去了……”
季晓还记得昨天那呼呼喝喝的武人，可今天看起来却已是完全地老了，变得老气秋横起来了。
当一个人被巨大的外力狠狠地砸碎脊梁骨后，十有八九会意气消沉下去，胆子呢？胆子被一同砸碎了！
他闷声不说话，夹起一块肥腻腻的猪肉来，狠狠地塞进嘴里。
杨百户说的话，其实对他来说也完全适用。
这种摸不清眉目，找不到解决办法的事，他已经遇见过一次了，甚至还身处其中。
多管闲事，帮车前草夺舍，结果呢？被寒蛛道人盯上，连门派都回不去，一回就莫名其秒地死掉，如果不是他有时间回溯的机会，他早就完蛋了！
他是谁，他是一个炼气小修士？不，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蚂蚁，而且还是那种被人装进小罐子里的蚂蚁，那些大修士就像是用小棍子玩他的小孩！
越动，越挣扎，就被玩得越厉害，就越容易被玩死，似乎只有一动不动，不引起任何注意，自闭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才能更好地活着。
憋屈啊，凭什么啊，为什么啊？！
他努力，他反抗，他尽心尽力地去做这个任务，他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的确有成果，但成果之后，迎来的确是更深的迷雾与无法解决的问题，就算再怎么努力，似乎也一件事也干不成……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也不做。
“老杨……”
季晓还是相信自己要做些什么，而不是听天由命，尽管这种相信让他痛苦，但让他舍弃这种相信，他会更痛苦。
如果人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痛苦，那起码得有选择痛苦的权力吧？
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一人进了房间。
原来是杨百户的老婆，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菜，不声不吭地走了进来，没什么好脸色地放在了桌上。
这个女人已至中年，却仍留有风韵，倒是一个成熟美人。
然而杨百户瞥了他的老婆一眼，却是止不住地露出厌恶，摆了摆手便让她出去了。
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唉，我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仿佛就跟吹笛子的犯冲似的……”
杨百户喝了一碗温酒，脸上泛起微红，对季晓倒起了苦水。
“老子养了这女人二十年，她怎么滴？跟我手下一个爱吹笛子的兵私通！老子气不过，打了那兵四十军棍，把他给赶走了，这水性杨花的女人居然还在惦记！”
他一脸悲愤地说道，然而季晓却是眼中闪过一丝光泽!
“老杨，女人的事先不说，那个吹笛子的兵什么情况，你怎么不早说？！”
季晓心中一阵悸动，他不免兴奋起来，觉得自己可能抓住了这件事的眉目！
“马的，这有什么好说的……你觉得这混蛋家伙，就可能就是晚上吹笛子的妖魔?!”
杨百户心里想的明显就是另外一回事，少顷才明白季晓的意思，却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季道长……别异想天开了，他要是有这本事，哪里还会被我赶走!”
“这可不是异想天开，真有类似的事情……你仔细地说说！”
季晓回想起车前草，还有搭载她魂灵的奇异小虫，并简单地说与杨百户听。
本来没有这本事的人或阴鬼，要是被有意的修士帮上一把，那就指不定有这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