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五黄六月,暑气蒸熏之际。

  空中没有一片云,没有一丝风,毒辣的太阳高高的挂着,拼命的散发着热量,烤得树叶边缘都翘了边。

  饶是这样热的天气,街上的人依然是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卖胭脂的,纸扇的,小吃的,一个个精神满面,兴高采烈地向顾客介绍着自家的产品。

  梦笙早已汗流浃背,但是眼里还是亮晶晶的,透着对周边商贩的好奇。

  她个子高,穿着红白交织的骑装,颇有点英姿飒爽的意味。

  梦笙被一家胭脂铺子的叫喊声吸引,牵着马,瘦马拉着马车跟着她哒哒的走过去。

  老板娘看她穿着不凡立刻来了精神,没等梦笙把马拴好便笑容满面地把她拉到了铺子里,眉飞色舞的介绍道:“姑娘好眼力,咱家铺子是洛城数一数二的龙头胭脂铺子,这洛城的达官贵人夫人小姐都是从这买的胭脂,”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青瓷圆碟,里面是桃红色的面脂,“这是咱家新上的面脂,比别家多添了一味……”

  老板娘还没说完,只听马车里传来男人气极的一声吼:“白梦笙!这天是还不够热吗?!就一定要现在挑你们小姑娘打扮用的胭脂水粉么?!”

  梦笙正听着起劲,猛地被打断心里带着气,转头看向马车,车上的门帘连撩都没撩起来,可见喊话那人连把身子探出来都懒得探。顿时气的咬牙切齿。

  还没等梦笙还嘴,又听那人说道:“快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啦!你看红果都热的没力气走路了。”

  红果是这匹马的名字,像是响应男人的话,红果打了个响鼻,又是摇头晃脑又是把蹄子往地上磨的。

  梦笙只得忿忿的走出铺子,牵起马,还对老板娘不好意思的说:“下次,下次再来。”然后牵着马咬牙切齿道:“我真是给自己捡了个祖宗回来,简直是上辈子欠你们的。”

  显然这个“你们”里包含了男人和红果。

  马车里传出一声得意的哼声,随后又听男人说:“话不能这么讲,你救我一命我确实很是感激,我说要以身相许以作报答你不要呀。”

  梦笙气急败坏:“我都说了不要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男人终于舍得抬抬屁股起来,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露出白净英俊的一张脸,笑嘻嘻的说:“诶,这话不能这么说。我说以身相许你不要,是你不要我对你的感恩,但是现在你带着我可是咱们之前说好的,你带着我,我给你钱,这可是公平交易呀。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做人得有信用。”

  梦笙恨恨道:“什么公平交易,你那纯属碰瓷。”

  这话说的谢轩逸不爱听了,决定戳她痛处:“要是没有我,你还傻乎乎的往南走呢。”

  这下梦笙不说话了,但是脸上依旧恨恨的。

  谢轩逸看着梦笙忿然的脸,顿时感觉身心舒畅,舒舒服服的坐回马车里,又暗笑自己幼稚,和一个小姑娘斗嘴算什么本事。想是这么想,脸上的笑容却是没下来过,笑里带点着胜利的得意。

  梦笙其实是从家偷跑出来的,白梦笙的父亲是启国赫赫有名的白大将军,为启国开疆扩土建立了累累功勋,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是国家有功之臣,跟着父亲征战沙场也已多年。

  身为将门之女她从小就有点建功立业或者仗剑天涯的豪情,奈何败就败在这个性别上,白夫人觉得女孩就该温婉贤淑温柔知礼,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这些打打杀杀的江湖恩怨都不该是一个小姑娘染指的。自从白夫人得知女儿有这种想法之后对她的看管愈发严格起来,平时在外边用走一步绝对不让她走两步,生怕一不小心闺女就跑了。

  结果这种看管更激起来梦笙的反叛心理,本来想一想就行的事就变成了一种非走不可的强烈欲望,终于趁一次晚上街市闹腾摆脱白夫人和一众侍卫跑了出来。

  白夫人火急火燎的回到家,在梦笙的闺房里找到了一封辞别信,大意是:女儿要去江湖上历练了,争取学到些真本事,回来帮启国建功立业,为父亲分忧解难。

  白夫人查了查,发现梦笙拿了几套衣服和几张一百两的银票,马厩里那匹从小跟着梦笙的马也被牵走了。

  白夫人气的七窍生烟,把信扔给白将军看,正打算吩咐下去侍卫把梦笙找回来,就听见那边白将军悠悠道:“她想去玩玩就让她去玩玩嘛,现在正值和平盛世,让她在外边待两个月还能委屈了她?实在不行两个月后再去找她嘛。”

  白夫人想说两个月指不定跑哪去了呢,现在找都费劲,更别提两个月之后了,再说这市井混乱万一磕了碰了被找事了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她一个姑娘家

  像是预料到白夫人所想,白将军又道:“梦笙也就看着胆大,实际上是个外厉内荏的,除非有把握不敢上去找事的。”说完四处找了找后就笑了:“这小兔崽子还不傻,把我玉牌带走了。”

  白将军的玉牌虽然不抵军符,调不动军马。但是多少带点见玉牌如见人的意味,出门在外也是有些底气。

  白将军对夫人道:“这你总该放心了吧,玉牌亮出来,谁还敢在白某头上动土不成?”白夫人这才放了点心,但依旧恨恨的,心想等梦笙回来了非得好好收拾她。

  梦笙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一路东躲西藏,看见官兵就打心底发怵,就怕是她爹派的人要捉她回去,一路上有点风吹草动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随时准备跑路。过了半个月梦笙发现家里确实没有找她的意思,心里莫名的还有点委屈,不过却没有回去的意思,抛开那点委屈,更多的是爽快和踏实,也就没什么顾虑了,一路上吃吃喝喝好不痛快。

  梦笙刚从家出来时一时间不知道要去何处。

  白府在天子脚下,启国最繁华之处:晟丰。

  她在晟丰呆了十五年都没有把这座城转遍过,那些市井小摊,世间百态都是她没见过的风景。可又不敢一直在晟平瞎晃,生怕被发现。终于在一家客栈吃饭时,偶然听到一个商户说起伊吾气候湿润,风景怡人,那海一望无际,蓝得醉人,和天都连成一线……

  从没出过远门的白梦笙当即被这幅描述的画面击中了心脏,脑子一热就决定要去往伊吾。那商户对她描述了一下大致路线,梦笙便兴致冲冲的向南出发了。把之前说的:“学点本事,为父分忧”通通抛到了脑后,兴高采烈的好像是要出去郊游。

  这一路上梦笙本该衣食无忧,毕竟从家里带了些钱财出来,但架不住她初出家门,心性单纯,不知钱不能外露这一道理,再加上低估了人们对钱财的渴求与算计,一路上被骗被偷被坑的不少,路没走多远,钱都快没了。

  至于捡到谢轩逸,完全是个意外。

  这天梦笙在一个客栈歇脚,晚上躺床上数着自己身上那点碎银,暗暗发愁将来的路要怎么走,到这梦笙那点闯荡的激情都要被磨灭的差不多了,但又抹不开脸回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只听见窗外窸窸窣窣的似乎有声音,听的不太真切,像是有许多人在窗外行走,渐渐的声音大起来,梦笙听到刀剑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还有利器插入肉里那种特殊的闷声,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悄悄的披上外衣,把剑拔出鞘,又将父亲的玉牌别在腰间系紧,心想万一招架不住还能把父亲搬出来煞煞对方的威风。

  刚把窗户打开就见一个血人从窗户扑进来把梦笙压在地上,扑进来的同时还顺手关上了窗户。

  那人一身白衣上满是血污,胸前一道不深不浅的刀口,还在往外汩汩冒血,面色苍白,脸上还有因疼痛冒出的细汗,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那人一边用手死捂着梦笙的嘴不让她发出声,一边低声而迅速道:“他们是来寻仇的,我家是商户,因为父亲招惹了人导致结仇,但如今我父亲已被他们杀死了,而这件事情与我没有关系,外面有我的小厮,他会假扮成我的样子死在对方手中,我现在只需要一个容身之所,我保证不会牵连到你,你只要藏我一段时间就好了!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若姑娘不愿大可将我送出去,但他们是绝不会留下知情人的活口的,留与不留均在姑娘一念之间。”

  话虽短,但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个遍,梦笙听着这话不像求助,更带着点威胁的意味,不由得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心理多少有了几分底气,但又一想,万一他们不认得呢,以自己二流子的武功水平又能有几分把握冲的出去。想到这,眼神顿时带了绝望。

  谢轩逸看她眼神变化,知道她这是妥协了,但把手从她脸上拿开之前还是不放心,说道:“你确定不叫的啊,叫的话咱俩就一块死啊。”

  梦笙被这赤裸裸的威胁气的眼里冒火,但还是点点头。谢轩逸放开之后梦笙去照镜子,看见自己脸上多了几个红红的指头印。

  而窗外的动静也像谢轩逸所说渐渐消失了,等完全没动静后,梦笙打开窗户看了看,除了地面上有些未干的血迹外简直看不出一点打杀的痕迹。梦笙信了谢轩逸的话:如果她被发现了,那些人一定会把她杀了然后抛尸荒野的。

  想到这,梦笙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突然就理解了白夫人的担忧,这闯荡江湖的活,确实不是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干的。

  梦笙到底涉世未深,也太容易相信别人,就这么放心的把人放了进来,心中还想:“他一个伤残人士,看着都半死不活了,还能打过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