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诚的灵柩,在五日后抵达了归云城。
金钰率百官出西门哭迎。
负责押送灵柩的,是一个叫陈侨的少年将军,只带了区区百人。
金钰见到那队伍,心中便生出几分失望来。
陈侨是陈婉儿的一个表亲,又只带了这区区数人。
所有的现象都说明了一点,张守诚没有给自己准备后手。
即使是声望如寒云王韩诺这样的人,也只需区区数十名亲兵便可控制。
而她这个寒云后,此前的盟友便只有一个张守诚而已。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她的地位都岌岌可危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放出被软禁的韩诺。
可是,宫斗剧她看了不少。
不放韩诺,她还能想办法扭转乾坤。
放出韩诺,她便绝无生理。
这是她单方面的理解,但也是她此刻能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毕竟人只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寄托于一个男人的慈悲胸怀。
她在整个哭祭仪式中都在打量着前来吊唁的人群。
而正是这一场哭祭仪式,让金钰更加肯定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危机。
那些吊唁之人,大抵分为两类。
一类是失去了镇东将军这位靠山的士族阶层。
他们彷徨无措地游走在人群之中,寻找可以交好的掌权者。
另一类则是手上有些实力的当权派。
他们肆无忌惮地招揽着前一类人,并不时朝寒云后金钰的身旁扫视着。
寒云王寝疾,近一年未视事。
朝中无论元老勋旧,还是新兴贵族,都无人见过寒云王。
这使得有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但谁会是那个最有威胁之人?
就在此时,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之声。
金钰停住思绪抬眼望去,发现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往南的方向。
她抬眼朝那方向看去,发现烟波渠上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舰队。
只见遮天蔽日的旌旗,穿戴齐整的士卒,还有战舰侧面的大炮。
一切都在展示着这支舰队的强大实力。
金钰心下一沉,低眉思索片刻,忽又一喜。
她立刻对从人喊到:“速速摆驾,为大元帅接风!”
那舰队的统帅,自然是兵马大元帅江秋寒。
金钰在见他下了主舰的一瞬间,心中的石头便落了地。
还好,是自家人!
……
另一边,临芸城中。
镇西将军冯海钧正翻阅着一本本簿籍。
“将军当真不去?”身旁的副将赵绪焦急地问到。
“去什么去?将军不能去。”说话的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白衣书生,此人是新加入冯海钧帐下的幕僚张荣。
张荣来到大厅正中,对冯海钧拱了拱手。
“虽然从道义上来讲,将军与那张镇东有旧。”
“但此时此刻正是敏感时期,寒云王不视事已近八月。”
“若将军贸然入归云城,带兵少则易为人所图,带兵多则会被当做有谋逆之心。”
“在下以为,不若修书一封,聊寄哀思之意即可。”
冯海钧闻言,点了点头。
“此事,不过小事一桩而已,哪里比得上这临芸城重要?”
“张荣,你原是这临芸城的幕后话事人,可否与我说说这临芸城一年能有多少收入?”
张荣笑了笑,“不瞒将军,此城一年收入可抵寒云七十二城的总和。”
冯海钧笑了笑,“你那都是何时的老黄历了。”
“将军此言差矣,即使是未来十年,此城依然会是整个寒云最富有的城池。”
“哦?为何如此笃信?”
张荣笑了笑,将手中的纸扇展开,复又收拢。
“将军听在下试为言之。”
“首先,寒云如今强敌环伺,北鸠南宜,西华东萧。”
“其中鸠国以游牧为主,与寒云之间的交易主要是铁布牛马。”
“而华国因为望烟亭之战,与寒云断绝交易。”
“至于那青烟湖对面的宜国,多是粮酒果蔬。”
“以上这三国,要么与寒云的交易量不大,要么就是其所产并不被寒云所需。”
“只有临芸城东面的萧国,矿产丰富,多焦煤、铁矿、石英砂等物。”
“以目前咱们寒云国的产业布局来看,这些原材料未来将会大量通过临芸城引进。”
冯海钧又点了点头。
“如你之言,你为何愿意举城投降,还来追随于我?”
张荣往前踏出一步,细细分析道:
“将军沉稳多谋,是个奇货可居之人。在下投靠将军,也是为了日后的生意好做一些罢了。”
“哦?说说看。”
“在下研究过户部的新关税政策,设计此法之人一定是商业奇才。”
“仅此税种,便可使对外贸易产生的利润大部分都进入国库。”
“临芸城的生意,说到底还是凭借垄断资源获得高利润。”
“随着时间推移,这城中的大部分生意都会被朝廷管控起来。”
“要想继续赚钱,还是得另辟蹊径。”
冯海钧抬目看着张荣,“你说的另辟蹊径就是来找我合作?”
“合作不敢,不过在下确实有一良策献与将军。”
“说来听听。”
“修筑水港码头!”
冯海钧闻言,原本微张的双目猛地一张,旋即微微一笑。
“可这水港码头,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之事,本将军有何好处?”
张荣也微微一笑,“货物,总是需要运输的。”
冯海钧这才给副将赵绪递了一个眼色。
赵绪见状,立刻会意。
“不知张盟主这生意,需要多少人马?”
张荣晃了晃脑袋,立刻也会意了。
“若是可以,便派几个懂账务的读书人吧。在下盟中之人,都是些苦力出身,写自家名字都难。”
冯海钧点了点头,认可了此事。
……
归云城中,烟波园寒云楼下。
金钰一脸紧张地看着全副武装的江秋寒。
“江老三,你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自己人?你配跟我说自己人?你把韩老大弄哪儿去了?”
“韩王寝疾,不便见客!”
金钰嘴硬地转过脸去。
“寝疾?寝你大爷疾!你这个烟波园,已经日玛几年没来过医生了。”
“老大在大青山风餐露宿都没咳过嗽,日玛到了你这儿就卧床不起了。”
“今天老子把话撂在这儿,如果见不到韩老大,老子今天要大开杀戒!”
看着江秋寒一脸狠戾地放着狠话,金钰开始有些打起鼓来。
她没想到江秋寒一回来就把烟波园围了起来。
而那负责归云城安全的朱灵也和他穿了一条裤子。
居然完全不接受她的召唤,甚至还和他一起带兵包围王府。
“王后,咱们快进去吧!万一那些弓手真的放箭,我们几个姐妹可挡不住。”
一名亲卫劝说着金钰。
金钰杏眼圆睁,咬牙切齿地盯着江秋寒,下一秒转身就钻进了寒云楼。
江秋寒见状,立刻唤手下人马将寒云楼层层包围了起来。
“三爷,咱们怎么办?直接放火?”
江秋寒白了朱灵一眼,死死盯着寒云楼的入口没说话。
过不多时,那入口处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娇小的女子从那里探出头来,“江元帅,韩王有请。”
江秋寒闻言怔了怔,低头思考了片刻,便要往前走去。
朱灵搭住他的肩膀,“三爷,谨防有诈!”
江秋寒拍了拍他的手,“无碍。”说完便进了那寒云楼。
片刻之后,他便来到了第五层。
只见金钰和韩诺坐在铁栅栏里面,金钰的亲卫队则站在金钰身后。
而刚才那传话的美艳女子,则立在栅栏门边。
见了江秋寒,那女子朝其做了个请的姿势。
江秋寒用眼睛在那女子身上上下扫了两遍,点着头钻进了门内。
却只听得“哐”一声响,那女子竟从外面将铁栅栏锁了起来。
江秋寒强作淡定地来到韩诺面前坐下。
“韩老大!”
韩诺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看向他身后,“天香,给我站住!”
“是。”只见栅栏外准备往楼下跑的天香立刻住了脚,老实地站在栅栏外看着里面。
“天香,你是谁的人?”金钰发话了。
韩诺白了一眼金钰,又看了一眼局促的天香。
“你要想让我们这里面一干人等全部死于非命,便听你金姐的。”
金钰怒目盯着韩诺,又朝天香看了一眼。
只见那小姑娘埋着头盯着地面,却一动不动。
“你当真不听我的话了?”金钰恼羞成怒道。
天香慌忙行了一礼,“请王后恕罪,但韩王说的,一定比你对。”
金钰闻言,气不打一出来,正待要说点什么,却被韩诺喝住了。
“你不能安生点?我苦心经营十多年的家业,叫你一年就败光了,还胡来!”
“你知不知道下面那帮人反实已定?”
“杀一个寒云后是杀,杀一王一后也是杀,把咱仨一起杀了还是杀。”
“换作是你,会不会放这楼里的任何人出去?”
韩诺的话令金钰放弃了幻想。
即使对下面的人宣布江秋寒已经被困,他们也不会立刻缴械投降,反而会狗急跳墙。
见金钰不再说话,韩诺转头看着江秋寒。
“说说吧,江老三,你的主张。”
江秋寒愣了一愣,心里打起鼓来。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日玛是面试吗?老子都是兵马大元帅了,还有种强烈的压迫感是咋个回事?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啥子主张?”
“治国主张,如果你说得好,这个老大你来当。”
“我退居二线,去大青山搞科研,给你搞后勤。”
江秋寒一听韩诺这话,便来了劲。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科学强国,科学强军的主张。
韩诺没有打断他,一直默默地点着头听着。
“老大,你觉得咋样?”
江秋寒所说的,都是一些现代化的管理思想。
不过韩诺没有驳斥他,但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知道何为政治吗?”
江秋寒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摇了摇头。
“记住了,我只说一遍。”
“在特定社会经济关系及其所表现的利益关系基础上,社会成员通过社会公共权力确认和保障其权利并实现其利益的一种社会关系。”
韩诺像背课文一样背出了一段奇怪的定义。
当这段话被他说出来时,金钰和江秋寒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韩诺。
“你记住了吗?”
江秋寒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心里想到,我日玛也!这什么鬼!哪种人会背这种屁不能腾的玩意儿?
不过在韩诺班主任般的凝视下,他还是弱弱地回了句。
“大哥,你要不给我讲解一下,我只会理解记忆。”
韩诺白了他一眼。
“利益关系是由社会经济关系决定的,而其实现是通过社会公权力。”
“政治,究根结底,就是社会成员的一种社会关系。”
他看了看江秋寒,又看了看金钰。
江秋寒一脸懵逼地表情,像极了课堂上被抽问的吊车尾。
而金钰则努力地躲避着他的视线,仿佛那抗拒被老师提问的学生一样。
韩诺叹了口气,又进一步解释道:
“奴隶制度、封建制度、资本主义等,便是社会经济关系。”
江秋寒闻言,立刻说道:
“所以奴隶社会保障奴隶主的利益,封建社会保障封建领主的利益,资本主义社会保障资本家的利益!”
“哟,一点就通,都学会抢答了。”韩诺满意的说到,又看了看金钰。
金钰依然努力躲避着他的视线。
“好吧,你既然想做老大,便去做吧。”
“我会下一道诏书,将陶国故地作为你的封地。”
“至于我自己,还是做寒云王,就像春秋时代的周王之于诸侯一样。”
“不过你要记住,你长于战术,短于战略。”
“所以多向房产策划陈东请教,有什么大的动作前,多咨询会计小杨和李佳宇。”
“至于我,会去大青山专心搞科研。但我只研究民用科技,不会搞军用研究。”
“如此安排,你可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