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阵中,王和垚一边走,一边问,一圈走下来小半个时辰,队伍里面,三教九流,几乎各类从业者,都被他问了个遍。
而他一圈问下来,许多绿营兵的脸色都变了。
这是要干什么?
郑思明额头冒汗,心都跳了起来。
这样子揭别人的伤疤,王和垚就不怕,引起军营的哗变吗?
他却不知道,作为一名曾经的军官,王和垚不知做过多少次士兵的思想政治工作,他就是要通过揭开伤疤,让这些人知道痛,撕烂伤口,做出改变。
军营是个大熔炉,他就不信,农耕社会下的这些百姓,比后世的那些新兵还要油滑。
“你是矿工,多大年纪了?”
王和垚在一个面色苍老的中年大叔面前停下,狐疑地问道。
“大人,小人蒋忠,是挖石炭矿的,今年二十六!”
中年大叔点头哈腰说道。
“二十六?”
王和垚惊愕地点了点头。
两鬓斑白十指黑,二十六的年纪,跟四十六没什么差别,不知受了多少苦难。
王和垚拍着蒋忠的肩膀:“蒋忠兄弟,你常年四季挖矿,九死一生,能活到今天,你很幸运啊!你的那些一起挖矿的同行,恐怕死伤不少吧?”
“是,大人。当矿工的,能活一天是一天。小人弟弟也是矿工,丧了命。爹娘不同意,就让小人出来从军,好坏能挣点米粮。”
蒋忠诚惶诚恐道。
王和垚点了点头,走向队伍前列。
“兄弟们,你们可能心里在骂,哪里来的王八蛋,一上来就在耍官威,要一日一练。这不是折腾人吗?”
王和垚大声喊道,开门见山,没有任何的犹豫。
“兄弟们,不要以为操练是为了别人,操练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想要吃饱穿暖,想要活得像人一样,甚至活出点名堂,想要活命,就得操练!”
王和垚走到队伍前排,看着营兵们,声音提高了八度。
“不好好练,到了战场上,那可是要死人的!”
营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大声喊了出来。
“大人,世道就是这样!我们这些穷苦人,受人欺负,那不是很正常吗?”
“是啊!练的再好,还不是要去送死,练那有什么用?”
“老百姓就是老百姓,难道还能翻身吗?”
一个人带头,其他营兵纷纷喊了起来。
“谁说的?要我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王和垚勃然大怒,大声怒喝,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练好了本事,第一可以保命,第二可以立功,第三还可以挣银子!我告诉你们,你们的房子、娘子、孩子,全在你的本事上!练好这本事,就能过好日子!这本事,你们是为了自己练的!”
王和垚声嘶力竭,怒声咆哮。
人人都摆烂躺平,他还搞个毛的反清大业?
“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训练有素,什么叫以一敌十,以十当百。”
王和垚朝郑思明等人点了点头,大声喊了起来。
“郑把总、孙把总、赵国豪、李行中、陈遘,出列!”
今天,他就是要让这些菜鸟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猛士。
郑思明、赵国豪等人一起,手持长枪,排成了一排。
前排的营兵们一阵骚动,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几步。
孙家纯并没有动身,他看了一眼王和垚,眼神中透露着不满,漫不经心说道:
“五弟,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情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营中近千将士,人人都只知道王千总,他这个把总,似乎无人理睬。
这让他很是不满,很是抗拒。
士卒面面相觑,王和垚面色一沉,声音大了起来。
“孙把总,入列!这是军令!”
孙家纯脸色铁青,终于还是过去,和郑思明等人站成一排。
郑思明冷厉的眼神瞥一眼孙家纯,按捺着心头的怒火,鼻孔里冷哼一声。
赵国豪眉头紧皱,与李行中陈遘一样,抬头挺胸,目视前方。
王和垚转过头来,指着面前的士卒,面色一板,大声喊了起来。
“第一排的士卒,出列!”
第一排的士卒懵懵懂懂出了队伍。
王和垚大声喊道:“调转枪头!”
郑思明等人,纷纷将长枪反拿,枪头朝后,枪杆一头向前。
“现在,每一排上来试。能打倒他们,都可以不参加操练!”
王和垚说完,看着的士卒们,向双方等人大声怒喝了起来。
“开始!”
王和垚说完,吹起了哨子。
尖厉的哨声响起,郑思明等四人一起向前几步,长枪直戳,瞬间便刺翻了眼前的几名士卒。
长枪一刺一收,有时一起进攻,有时二人合作,有时五人背靠背刺杀,士卒大阵一片人仰马翻。士卒们被迫应战,他们不断后退,不断被刺翻,鲜有一合之敌。
即便是有几个猛男“困兽犹斗”、负隅顽抗,也架不住单枪匹马,很快被刺的大呼小叫,倒地痛苦嚎叫。
抵抗的越凶,挨揍越狠。郑思明们摧枯拉朽,很快就有七八十人被捅翻,士卒们纷纷向后逃去,绊倒的、挤倒的、摔倒的不计其数。
“都给老子站住!”
郑思明吹起了哨子,气急败坏!
八百人,就这样一击即溃!
这是什么狗屁绿营?
尖厉的哨声响起,营兵们纷纷站住脚步,回头看去,满地都是叫疼的同袍。
“列队!”
郑思明等人退回大阵前列,倒地的士卒们纷纷爬了起来,呲牙咧嘴,和逃回来的士卒们一起,各找位置,半天才重新站好。
“看到了吧,这就是练和不练的差距!不好好操练,到了战场上,真刀真枪,可比这残酷的多,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王和垚看着混乱不整的大阵,暗暗摇头。
不但旗兵烂了,绿营也是一言难尽。
怪不得吴三桂一路势如破竹,就这些破烂货,远远算不上军人。
“谁要是不肯操练,马上放下兵器,退出大营,绝不勉强!”
郑思明脸色铁青,大声做了备注。
失去了战场的敬畏,不好好操练,将来只会害人害己,死路一条。
孙家纯想说些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脸皮发烧,终于自己放弃。
校场上的绿营兵们,一片肃然,众人看向王和垚的目光,多了几分敬畏。
绿营操练虽然潦草,但军规却是严苛,违抗者鞭挞、流放、甚至砍头都有可能。
这位年轻的上官,治军似乎有方,不好糊弄。
“兄弟们,你们大多数人跟我一样,活的畏畏缩缩,没有任何尊严,被人瞧不起,被骂被打被羞辱,像牛马一样整天忙活,就为了一口吃的。你们像狗一样活着,有意思吗?”
王和垚大声骂道,绿营兵中一片的静寂。
把总赵贵吃惊地看着王和垚,手心湿漉漉。
新来的千总这么疯子一样的乱吼乱叫,不怕炸营吗?
“兄弟们,我就一句话,难道区区的每日一练,比像牛马一样整天忙活难吗?你们想一辈子像狗一样活着吗?”
王和垚说完,下了他在军营的第一道正式军令。
“现在,分成五队,开始操练!”
多一刻操练,就能多一刻掌握技能,战场上就少一分危险。
营兵们乱糟糟一片,纷纷散开。
这一次,终于没有人再出来炸刺。
“三哥、四哥,操练就交给你们了!”
王和垚吩咐了下去。
也不知道,李之芳有没有派人去大岚山巡检司传达调令。
晚上,赵国豪、陈遘等人训练士卒回来,洗漱用完饭,个个都是精疲力尽。
不要说别的,光是分清楚前后左右,就让他们抽断了几根木棍。
“兄弟们都在!”
郑思明推开门,走了进来。
“大哥!”
看到是郑思明,众人都是坐了起来。
“晚上巡营,三弟前半夜,四弟后半夜。”
郑思明吩咐完,看了一眼孙家纯。
“我和二弟说几句话,你们几个出去,不要让外人靠近。”
李行中几个人出去,郑思明指了指房门。
“二弟,你去关下门!”
“大哥,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还要关起门说话?”
孙家纯关上门,过来在郑思明对面的床铺上坐下。
“二弟,你是不是对五弟有些看法?”
郑思明看着孙家纯,面色平静,似乎轻描淡写。
“大哥,你怎么这样说?我……没有啊!”
下意识里,孙家纯有些心虚。
“既然你没什么,那你为什么要作妖啊?”
郑思明眼神冰冷,不徐不疾说了出来。
“大哥,我没有……”
孙家纯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了出来。
“五弟顾全大局,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你要知道,这是在军中,不是在郑家庄,也不是在大岚山巡检司!”
郑思明站了起来,厉声呵斥起了孙家纯。
“你有什么不服的?刺枪术、士卒操练、包括进入军中,让你我兄弟有立足之地,这都是五弟辛辛苦苦拼来的。就凭你我,有这本事吗?”
孙家纯红着脸,低头不语,任凭郑思明的厉声指责。
“五弟有大才,是你我兄弟的主心骨。你我兄弟都要扶持他,一起做出一番事业!”
郑思明厉声道:“你要不想干了,自己回郑家庄去。要留下来,就兄弟一条心,好好辅佐五弟!”
他打开房门出去,留下孙家纯一个人在屋内,脸上红白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