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夜空深邃,星光灿烂。
王和垚坐在窗边,面红耳赤,酒意微醺,看着窗外的黑夜出神。
乡野一片寂静,偶尔几声犬吠和猫的撕心裂肺传来。再过几天就是春节,王和垚心神不宁,甚至有些烦躁不安。
天空中,有一颗星星就是自己,在这浩瀚无垠的夜空,正在凝望着和自己对视。
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
郑先生,你何以将诗句译的如此壮美,又如此的凄美,让人难以自已,潸然泪下。
半醒半醉之间,他才发现,其实自己没有那么乐观。独处时,他是孤独的,也是无助的。
“垚儿,还没睡?”
父亲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爹,你也不是一样。”
王和垚站起身来,拉开了房门。
王士元进来,看到儿子脸色通红,一身的酒味,眉头一皱。
“怎么喝这么多酒?我去给你泡杯茶。”
把儿子按坐在椅子上,王士元走了出去。
很快,王士元端了一杯热茶进来,递给了儿子。
“有些烫,慢点!”
“爹,麻烦你了!”
王和垚话语里用“爹”,完全是北方的称呼。不过在人面前,他还是以“阿爹”称呼父亲。
李行中昨天成婚,今天晚上又过去吃饭,多喝了几杯。
“父子两个,有什么麻烦的。煤炉子和煤饼都是你拿回来的,快得很。还有四明山上的上等茶叶,爹也跟着沾光。”
王士元疑惑道:“真不打算在巡检司干了?乡亲们与县里都说你干的不错,你为何要离开?”
儿子刚刚干的有些起色,这又突然不干,让他觉得年轻人耐不住性子,太过浮躁。
“大岚山巡检司庙太小,装不下我这尊普度众生的大佛。”
王和垚看了看父亲,压低了声音。
“爹,我这兜兜转转,反反复复,此路不通,只有另辟蹊径了。”
混了半年,身边不过几个小弟。这种蜗牛式的积聚力量,他可等不及。
天下大乱,就这么几年时间。再蹉跎下去,吴三桂败了,黄花菜都凉了。
“垚儿,你说的是,变则通。想要起事,人和钱缺一不可。没有这两样,只能另寻它策了。”
王士元毕竟帝王之后,耳濡目染,目光上不同于常人。
“爹,我要出去闯一闯,还望你莫要阻拦。”
王和垚压低了声音。
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自己的队伍,什么都谈不上。
王士元看着儿子,点点头,叹息一声。
“儿子,你肩负国仇家恨,那就负重前行吧。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惜爹帮不了你。”
父亲的神色看在眼中,王和垚拍了拍他的肩膀。
“爹,总有一天,我会让整个世界震惊!”
打不死的小强,何况姓朱名国强。
“无论做什么,谋定而后动,自己保重才是!”
王士元说完,狐疑道:“你去从军,不是给满……朝廷当了马前卒吗?”
“马前卒?我可没有那么蠢。”
王和垚一本正经:“人财都没有,只能借鸡生蛋了。
“借鸡生蛋?恐怕没那么容易!”
王士元惊诧之余,苦笑一声:“你在大岚山巡检司,你阿母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经常去灵泉寺给你祈福。你呀……”
“阿母那边,我自己去说。”
王和垚心头感动。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些不孝的儿女,总是体会不到,等到自己为人父母,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爱心和艰辛。
“你们父子俩说的悄悄话,我都听见了。”
王胡氏的声音响起,随即推门进来,手里提着水壶。她身后跟了一大群人,却是郑思明、赵国豪等人。
“阿母,你坐!大哥、三哥,你们怎么都来了?”
王和垚起身招呼起众人。
“你们兄弟说话,自己倒茶喝。我和你阿爹先回屋了。”
王胡氏挥挥手,和丈夫一起离开。
“阿爹,阿母,早点歇息!”
王和垚说完,这才关上门过来。
“三哥,新娘子也不陪,舍不得我?”
王和垚在房中众人的身上扫过,开起了一身红色吉服的李行中的玩笑。
“早已春风几度,珠胎暗结了。”
李行中抓过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看他摇摇晃晃,满脸通红,体力上的摧残不要太大。
珠胎暗结,春风几度?
王和垚和郑思明等人对视,都是哑然失笑。
得了便宜还卖乖,早已经偷食了人间禁果。
“五弟,咱们真的要离开巡检司吗?”
孙家纯皱着眉头道。
巡检司有吃有喝,还是自己兄弟做主。
出去了,两眼一抹黑,前途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王和垚目光扫向众人,神情各异。
“三弟新婚燕尔,二弟阿母卧病在床,四弟又为赵氏一门独子。他们过来,也是想商议一下。”
郑思明道。
众人对从军意见不一,所以才过来找他。
“五弟,我阿爹阿母不会强迫我。我听你和大哥的。”
赵国豪第一个表态。
“各位兄弟,听我一句。”
王和垚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李行中和孙家纯,心知肚明。
“是不是要从军,兄弟们自行选择。想留在巡检司也没有什么,大家觉得舒服就行。”
王和垚道:“我只是觉得,巡检司没有出路,所以才要另寻他法。众兄弟自愿,不必强求。”
“离开巡检司,我完全赞成!”
又是赵国豪抢先开口。
“巡检司没有几个人,难以积蓄力量。外面打仗,动不动就是成千上万,呆在巡检司,得多少年?难道真要等到四五十岁?我听五弟的。”
郑思明言简意赅,王和垚轻轻点头。
在大岚山巡检司,有点收获的就是救了大岚山山寨的土匪。至于其它的,恐怕就是练了一身腱子肉、懂得些行军打仗的本领。
但对抗清大业来说,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我觉得在大岚山巡检司挺好的,最起码咱们兄弟自己做主。一旦出去了,谁知道会怎样?”
孙家纯眉头紧皱:“五弟,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你说兄弟们去从军,到底去哪里?咱们跟谁?这些你都想清楚了吗?”
孙家纯的话,让屋里的人,都是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强扭的瓜不甜!
“诸位兄弟,在没去大岚山巡检司以前,我就想去从军。不过阴差阳错,才答应了高县令,去的巡检司。”
王和垚道:“高县令说过推荐我去追随会稽县的姚启圣。此人有些才能,且朝中有人,很快会飞黄腾达。跟着他,兄弟们能尽快建功立业,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姚启圣,一路平步青云,短短几年就会升为福建总督,这可是历史。
他总不能告诉这些人,他能未卜先知姚启圣的升迁。
“会稽的姚启圣?”
果然,赵国豪看着王和垚,懵懵懵懵说了出来。
“五弟,那个李大小姐,她不是让你去他爹的军中当什么枪棒教头。她爹是浙江总督,跟着她爹,总比跟着姚启圣好吧。”
赵国豪的话,让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李大小姐?”
王和垚微微尴尬。
自巡检司一别,李若男音讯全无,他总不能舔着脸追去杭州府。
“兄弟们,李大小姐与你我,只不过是一面之缘,到哪里去找人家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找着去投靠别人了。”
王和垚无奈道,立刻否定了赵国豪的建议。
投靠李若男,投靠她的父亲浙江总督李之芳,投机的几率也许更高。
可惜……
“为何不行?”
郑思明开口,反对王和垚的反对。
“老弟,你不要忘了,你我是李大小姐的救命恩人!我可是看得清楚,李大小姐对你一见钟情,喜欢的不得了!”
“大哥说的对!五弟,为了兄弟们的前程,你就出卖一下自己的肉体,顺便出卖一下自己的灵魂!”
赵国豪嘿嘿一笑,用王和垚的话语劝起了他。
“我成婚时,李大小姐还派人送了礼品前来。凭什么,还不是看在你五弟的面子!为了兄弟们的幸福,你就从了吧!”
李行中酒意上涌,哈哈笑了起来。
李若男派人前来送礼,县令大人都惊动,亲戚好友都以为自己和浙江总督有关系,那一个羡慕嫉妒恨。
“利用女子,岂不是太卑鄙无耻了些?”
王和垚犹豫道。
“五弟,民族大义之前,岂可顾忌小节小义?你不要忘记了,李大小姐与他父亲,都是汉人。”
郑思明脸色一板。
“追随姚启圣也无可厚非,反正都是在李之芳手下做事。过完年,即刻动身去杭州从军。来去自由,余姚六君子生死与共,不会强迫任意一个兄弟!”
他看着孙家纯,正色道:“二弟,你阿母常年卧病在床,你弟弟年龄还小,都需要人照顾。你留下来吧。”
孙家纯目光闪烁,沉默不语。
郑思明的目光,扫向了赵国豪。
“大哥,你不用看我,到时咱们一起动身就是。我正想看看,巡检司学到的这些本领,能不能用上?”
赵国豪说完,看着一旁的李行中,唇角上扬。
“三哥,你要怕,就不要去了。”
“我怕?”
李行中喝了茶,酒醒了许多,断然道:“我倒是想看看,到了动身那一天,到底是谁不敢去?”
大岚山山寨一战,让他脱胎换骨。说他怕,那是挑战他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