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府会稽山,千岩竟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自汉以来便是佛道胜地,山中的阳明洞,为明代心学大家王守仁筑室静读之处,慕者纷至,香炉峰为佛教胜地,吸引了游人如织,更是香火旺盛。
会稽山下,山道旁,数株巨树之下,一家茶铺袅袅生烟,炉上水壶热气腾腾,烤饼香气扑鼻,很是诱人。
一行人马在茶铺前停下,三男两女,银鞍骏马,锦衣华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掌柜的,有好茶没有?”
问话的年轻汉子身上披甲,腰悬长刀,身材笔挺,一身黑衣英气十足,一看就是练武或行伍之人。
其余两个汉子和黑衣汉子打扮相似,似乎都是护卫。
“客官,小人有上等的云雾茶,清泉煮成,只是价钱贵些。”
掌柜四旬左右,面容苍老,他看人下菜,满脸堆笑。
天下不太平,能这个时候出来游玩的,肯定是富贵人家。
今天的收成,就在这几位纨绔子弟身上了。
“泡两壶好茶,有好吃的都拿上来,不差你银子。要是茶不行,我家大小姐不满意,我掀了你的铺子!”
黑衣汉子说完,把一小块银子往桌上一放。
“大爷放心,一定让大小姐满意!”
掌柜的眉开眼笑,眼角的皱纹都张了开来,他冲着一旁的妇人,大声喊了起来。
“老婆子,你去弄吃的,我去煮茶!”
掌柜夫妻亲自忙活,黑衣汉子亲自擦了擦桌子,让出路来。
“大小姐,高小姐,请!”
两个年轻女子进来,娉娉袅袅,明艳动人,来到桌边坐下,几个年轻护卫,纷纷站在了两个女子身后。
茶铺里的食客们,都是惊讶地抬起头来。
两位女子,一个黑衣劲装,身材笔直,英气勃勃;另一个女子绿衣素裙,柔情似水,烟视媚行。二人身材高挑,皮肤白里透红,鬓发乌黑,妥妥的人间尤物。
食客之中,有人看的眼睛发直,不自觉流下口水来。
“这是天上的仙女吗?”
“老天爷,怎么有这么美的女子?”
年轻的浪荡子们色迷迷地看着两位女子,头转来转去,不知道看哪一个才好。
黑衣汉子在另外一张桌子坐下,刚好直面浪荡子们,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黑衣汉子眉头一皱:“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们的狗眼!”
浪荡子们和食客们赶紧低下头去,各自饮茶,不时偷偷瞄上一眼。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高青,会稽山的风景,真是不错!”
一身黑衣的李若男看着周围的碧水绿树,依然是兴致勃勃。她看了看身后的两名汉子,眉头一皱。
“你们和李寿一起去吃。杵在这里,还让怎么吃饭?”
两个黑衣汉子过去,和叫李寿的黑衣汉子坐在了一桌。
“风景是不错,就是太累了!”
绿衣的高青看了一眼破旧的桌椅,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神憎恶。
她迅速恢复常态,掩饰的很好,谁也看不出来。
“邱二公子没来,你是不是有些失望啊?”
茶端了上来,清香袅袅,李若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茶,真是不错!”
“邱二公子是读书人。他身子弱,对游山玩水没多大兴趣!”
高青微微有些尴尬。
邱二公子是绍兴府知府邱青的二儿子,一个书呆子,体弱多病。本来约好一起游山,谁知昨晚受了风寒,卧床不起,她们二人只好相伴出来。
她父亲高家勤为余姚县令,与绍兴知府邱青交好,双方都有意联姻,门当户对,她也觉得将就。
“余姚县令的千金,绍兴府知府的公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李若男看着高青,轻声一笑。
“没有兴趣?等你们的亲事定下来,到时候生几个小宝宝出来,看你还挑不挑剔?”
“这么羞的事情,你也说得出口!”
高青脸上一红,她看了看周围,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
“你在江宁耽搁了几天,是不是和那个镇国公春风几度?你要悠着点,要是还没有成亲,就珠胎暗结,小心到时被人看轻。”
高青的话,让李若男心头一慌,满脸通红。
她看了看高青,终于忍住。
“高青,你是不是有过那个?那男的是谁?”
李若男的慌张看在眼里,高青微微一笑:“本小姐待字闺中,怎么可能让那些狂蜂浪蝶得逞?”
京城男女放得开,不像江南文风浓厚,男女授受不亲。
李若男拿起一块肉饼,吃了一口,连连点头:“这饼不错,好吃!好吃!”
“你一个浙江总督府的千金小姐,什么没吃过,还在乎这些东西?”
高青轻声笑道。
“好吃就是好吃,天下人都是一样,还分什么官大官小!”
李若男喝了口茶,目光转向茶铺外,不由得一愣。
草地上,树荫下,那些席地而坐,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乞丐一样的几十个难民,尤其是那些年幼的孩子,都是瞪大了眼睛向茶铺里张望……
过往游人都是憎恶地绕开他们,或捂鼻而行,或吐痰以示鄙夷,难民们忍气吞声,脸上的神情让人心碎。
李若男心头,莫名地一酸。
一路南下,看到的都是面黄肌瘦、乞丐一样的难民,看着让人实在难受。
“大小姐,要不要小人把他们赶走?”
叫李寿的黑衣汉子察言观色,指着茶铺外的难民们问道。
“算了。让掌柜的多烙些饼子,一人一个。”
李若男摇摇头道。
李寿走开,高青惊讶道:“若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好像从来都看不起这些穷……人。”,
“穷鬼”两个字,差点从她口中说出。
这位任性的李大小姐,什么时候转性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难民们可怜而已。”
李若男有些不好意思。
百姓饥寒交迫,水深火热,让她起了恻隐之心。她在京城锦衣快马,纸醉金迷,难民们与她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若男,天下受苦人这么多,你帮不了他们。”
高青扫了一眼难民,眉宇间难掩厌恶。
“能救几个算几个。图个心安吧。”
李若男说道,心情轻松了许多。
以前和京城的旗人们混在一起,似乎没有这份感受。
“多谢大小姐!”
“小姐菩萨心肠!长命百岁啊!”
肉饼送了出去,难民们纷纷过来磕头谢恩,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
李若男站了起来,朝外面的难民们挥手致意。
她并没有走出去。那些难民身上的味道,她受不了。
难民们知趣,谢完后远远走开,开始吃起来,有人吃的太急,被呛的连连咳嗽。
“掌柜的,光顾着挣银子,不给百姓饼子就算了,不知道送些热粥出去?信不信我让我爹封了你的茶铺?”
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的李若男,瞪大了黑宝石的一双眼睛,训斥起茶铺掌柜来。
“是是是,大小姐,马上来!”
掌柜的满脸赔笑,赶紧端起粥盆,出去给难民们逐个施粥。
茶铺中的食客都是摇头。
这位好心肠的美女,心虽然善,也太霸道了些。
“这些油滑的奸商!”
看到难民们吃起了粥来,不时有人向自己磕头,李若男心满意足,坐下来,继续吃喝起来。
“若男,你这么一喊,谁都知道咱们是官宦人家了。”
高青无奈一句。
她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怕什么?耿精忠那些叛贼还在浙南,这里还是大清朝廷的治下。谁要是敢造次,我让我爹派大军剿灭了他们!”
李若男的声音,又大了一些。
“我的李大小姐,你小声点!”
高青无奈,只有低声说道:“赶紧吃喝,等回了绍兴府,咱们歇息一晚,明天再去余姚县,我带你去领略一下余姚的景象。”
“我可盼着去余姚呢,顺便拜见伯父伯母!”
李若男喝了几杯茶,脑袋却重了起来,想举起手里的茶杯,却使不上劲。
茶杯掉在桌上,茶水流了一桌,李若男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若男,你怎么了?你怎……么……”
高青焦急说道,说话说不利索,跟着眼前天旋地转,也倒在了桌子上。
模模糊糊中,掌柜的和妻子的笑脸在眼前晃动,李寿三人趴在桌上,同样是人事不省。
高青和李若男二人倒下,数十个精壮的年轻汉子从周围涌现,或难民,或行人,或是茶铺的伙计,他们手持刀枪,气势汹汹。
茶铺里外的食客们大惊失色,纷纷掏出身上的银两,蹲在了地上。
茶铺,竟然是家黑店!
“各位好汉,这女娃是好人,可不能害她啊!”
难民中有人壮着胆子,大声喊了起来。
一饭之恩,还有人知恩图报,仗义执言。
“各位乡亲,这两个女娃都是官府的人,我们是四明山胡双奇胡大当家手下的好汉,只拿她们和官府换银子和粮食,不会动她们分毫,大家放心就是!”
掌柜的抱拳行礼,江湖味十足,桌上的银子却照拿不误。
“把两个女子带走。把那三个家伙扔在官道上,别给狼吃了,还靠他们回去报信!”
掌柜的吩咐了下去,土匪们开始忙活了起来。
“好汉,轻点!”
“轻点,别伤了两个美女!”
食客当中,几个风流子看高青和李若男被粗绳捆住手脚,心疼地喊了起来
这么美的人儿,被蹭破了皮可咋办?
“要不把她们两个放了,把你们抓上山去?”
掌柜的眼睛一瞪,吓得几个风流子赶紧退缩,满脸赔笑。
“那多不好,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回家昵!”
“我们是平头百姓,可不能坏了胡大当家劫富济贫的山寨规矩!”
几匹骏马被牵了出来,高青和李若男被架了上去。土匪们快马加鞭而去,难民们和食客们冲进了茶铺,抢东抢西,不亦乐乎。
至于李若男和高青被劫持,他们并没有人放在心上。或者说,他们无暇理睬。
只有那几个风流子,还在那里唉声叹气,摇头叹息。
这样的大美人儿,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