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萧萧而下,秋意萧瑟。

进入秋季以来,从浙南过关卡,逃往浙东的百姓络绎不绝,浙江的战事愈演愈烈。

巡检司前的驿道旁,排起了长龙,衣衫破烂的过往旅人排队取粥,穷者分文不取,富者和中产者一碗粥一文钱,多者不拒。

排队者,以从浙南逃难的百姓居多,至于从北去南者,寥寥无几。这也和浙南耿军和官军大战连连有关。

巡检司如此做法也是无奈,总不能眼看着那些过往关卡的嗷嗷待哺者死去。巡检司虽然每日过往百姓不过百人,甚至数十人,但对于小小的巡检司来说,米柴消耗,始终是不堪重负。

“这样下去,可真就亏死了!”

孙家纯看着锅里的米粥一点点减少,心疼不已,发起了牢骚。

狗子不敢吭气,只是闷头搅着另一口锅里的米粥。

“我说狗子,你就不能把它熬的稀一点吗?”

“二哥,我也没有法子。五哥交待了,筷子插进去不倒。我要是敢偷奸耍滑,他就要军法处置。”

架不住孙家纯的喋喋不休,狗子只好搬出了王和垚来。

“又是五弟!巡检司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这里面还有兄弟们的血汗钱!”

孙家纯冷哼一声,黑着脸走开。

狗子看着孙家纯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余姚六君子都是慷慨激昂的英雄好汉,巡检司施粥,英雄侠义之举,怎么二哥如此扣扣索索?

“五弟,长此以往,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郑思明看着城墙外排队的百姓,也是眉头紧皱。

“车到山前必有路,撑一天算一天。”

王和垚同样心事重重。

教场上一处,赵国豪和李行中正在光着膀子比试俯卧撑,看李行中汗流浃背、速度越来越慢,应该不是赵国豪的对手。

果然,李行中沮丧地站了起来,摇头认输。赵国豪一身腱子肉,做健美模特姿势宣告胜利,浑身的肌肉贲起,充满了力量感。

这家伙身体变化太大,与以往判若两人,实在是让人惊叹。

“五弟,这新巡检,怎么还没有到任?”

一阵风吹过,城墙上的郑思明,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一直说新巡检要上任,一直杳无音信。

“我也不知道,最好不要来!”

和整个东南、甚至天下的大局比起来,一个小小的巡检司巡检,谁会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胡寨主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子?”

郑思明忧心忡忡。

清军大兵压境,四明山中战况如何,处境如何,不得而知。

王和垚等人继续待在巡检司,似乎已经没有意义。

“五弟,守在巡检司,不能招兵买马,对咱们起事,也没有任何益处。恐怕要早做打算。”

郑思明旧事重提。

“大哥,招兵买马,要的是钱粮。况且……”

王和垚心头,有一些失望。

没有钱粮供给,拿什么来招募士兵?

况且,一旦招兵买马,可就成了众矢之的,遭到官军的围剿。

“五弟,能派上用场的巡丁,最多不过二十七八个,大岚山巡检司,不过是权宜之地。”

郑思明郑重其事道:“五弟,要想寻找机会,就得到外面去。杭州城、江宁城,甚至是南下西进。”

“大哥,你说的没错。你让我好好想想。”

郑思明眼光高远,王和垚深有同感。

寻路无果,只能另辟蹊径。巡检司太小,像一个枷锁,把众人锁在了里面。

“王头,六姐让你去一下辎重库房,说是有些火绳枪好像还能用,让你去看看!”

巡丁周三在城墙下喊道。

“五弟,你先去辎重库房,看看火绳枪能不能用。这里由我看着。”

王和垚下了城墙,周三跟随。

周三头脑灵活,训练和上课都是积极,很得王和垚的器重。

“老四,跟我去一趟库房!”

王和垚招呼起了城门口的赵国豪。

“周三,在伙房干的怎么样?”

“王头,挺好的,六姐很照顾我。”

周三赔笑道。

“那就好。”

王和垚点点头,想要说一些“好好干”之类的话,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将来有机会,再提携一下手下的年轻人。

“王头,我还要去伙房帮忙,我先走了。”

库房在望,周三满脸赔笑,点头哈腰离开。

“五弟,周三虽然不错,但太油滑,不宜重用!”

赵国豪看着周三的背影说道。

“总会有所改变,看看你就知道了。”

王和垚和赵国豪一起,进了辎重库房,喊道:“小宁,你在里面吗?”

房门忽然被关上,走在左侧的赵国豪猝不及防,被人一棍打翻,跟着一把长刀虎虎生风,从门右侧呼啸砍来。

“铛”的一声,王和垚下意识后退一步,胸口巨震,着了一刀,他后退几步,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

一刀没有砍倒王和垚,对方众人都是一惊,门侧左边又是一把铁棍砸到。

全凭着瞬间反应,王和垚忍痛,立刻后仰,倒地翻滚,很快到了一人面前。那人惊讶之下,抡起铁棍,还没有砸下,王和垚狠狠一拳,击中了他的咽喉。

袭击的巡丁跌倒在地,他捂着脖子,面色通红,眼神痛苦。

不假思索,王和垚一个侧撞,迎头奔来、拿长刀准备继续袭击他的巡丁,被他一下子撞翻在地,身子撞在砖墙上,抱头惨叫。

王和垚捡起一根铁棍,站了起来,护住身前。

而在他的对面,赵国豪鼻子流血,被两个巡丁架着,脖子上缠着铁链。其余三四个巡丁在一旁,当先一人,正是李彪。

目光扫过落在地上的铁棍,抚摸着胸口的剧痛,再看看手里胳膊粗的铁家伙,王和垚怒火攻心。

这要是被砸上,至少也是骨折筋断,弄不好就是粉碎性骨折,难以恢复。

幸好里面披了甲,要不然,刚才那一刀,自己可就是命丧黄泉了。

狗日的,这是要弄死自己啊!

一时间,王和垚怒火攻心。

自进入巡检司,受到的各种刁难数不胜数,他也不在乎。这些巡丁,鱼龙混杂,地痞流氓大有人在,不是同路人,他懒得搭理,简单粗暴,直接硬刚就行。

看这今天的架势,李彪这是鱼死网破,要把自己整死。

听说巡检司里整死过人,原来还不相信,今日一看,看来是确有其事。

难怪几个月相安无事,原来是憋着后招,给自己致命一击。

两个满脸胡须、壮如狗熊的巡丁走到门口,用铁链缠在了门把手上,绕了许多圈,这才转过身来,手里拿着铁棍,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堵住了门口。

“王和垚,放下手上的家伙,不然的话,赵国豪死定了!”

李彪脸色铁青,目露凶光。

本来是要抓住这两个狂徒,虐待一番,让他们断胳膊断腿,滚出巡检司。谁知道大意失荆州,这小子不好对付,自己人还受了伤。

“李彪,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王和垚恢复了平静,心头却是杀意熊熊。

这乱世,心软不得,仁慈不得!

“王和垚,赶紧从巡检司滚,咱们相安无事。不然,今天把你的腿脚打断,看你还怎么装神弄鬼!”

李彪一时有些心虚。

处心积虑,刀都砍到了胸口,硬生生没事,真他尼昂的邪了!

王和垚是高家勤的人,一旦不能一击得手,再要收拾王和垚,可就难了。

骑虎难下,今天这局面,自己该如何收场?

“废话少说,先放了赵国豪吧。”

敌众我寡,王和垚丝毫不惧。

“放了赵国豪,你他尼昂的想的倒美!”

李彪冷冷一笑:“要放人也可以,跪下来求老子,滚出巡检司,这件事就算了。”

“五弟,不要……”

赵国豪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狠狠几巴掌,打的满口是血,胸口挨了几下,痛苦咳嗽起来。

“卧槽尼.玛!”

王和垚怒骂一声,眼光扫过储物室,看到那几个木桶,径直走了过去。

木桶纷纷被打开、推倒,刺鼻的火药味立刻散播了开来。

“王和垚,你要干什么?”

李彪等人都是捂起了嘴子,怒声喝斥着王和垚。

“我要干什么?”

王和垚冷冷看了一眼对方,从腰间拿出火折子,握住了柄端。

“我数三下,马上放了我的兄弟,否则的话,你们知道后果。”

“同归于尽,你他尼昂的吓唬谁?”

李彪话音刚落,王和垚已经嘴巴一动,读了起来。

“一……”

“你这个疯子!”

“真是个疯子,吓唬谁?”

继续有人硬撑。

“二……”

王和垚还没有念出“三”字,赵国豪已经被脸色煞白的巡丁们丢在地上。

“快走!”

一群巡丁拥着李彪,快速向门口奔去。

“蠢货!他是吓唬人的,你们怕个求?”

李彪着急地喊着,却被巡丁们抱着,硬生生拖向了门口。

守门的两个雄壮巡丁,威风劲荡然无存,他们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解起铁链来,手脚都在发抖。

“三……”

王和垚的声音高了八度,一脚踢在了木桶上。

一群巡丁手里的动作更快,铁链被他们迅速扯开,掉在地上,一群人疯狂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