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雨夜山神庙（二）
季晓一进房门，便隐约闻到一股霉味。
这个房间当真是简陋，蛀洞的床上凌乱地铺着稻草，墙壁发霉乃至长了青苔，隐约透出一股腐烂的气息。
尽管赶了一天的路，身上本已相当疲惫了，可哪怕没有莫离告诫，他一看这幅模样也睡意全无了，只打算打坐恢复些许真元，盼着这雨早点停，能早点离开这里。
季晓刚盘腿坐下，却又心神不宁，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腰间的符包中掏出两张符篆，催动真元。
这两张符篆像笔直的箭似的，眨眼间飞到栓上的房门，紧紧地贴在上面，流转着些许的灵光。
一张隔音，一张布下结界，随后他才安心地盘腿坐下，恢复起体内的真元。
也不知过了多久，尽管门外的雨点声仍旧密集，可他仍能听见门外有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立刻睁开眼睛，喝了一声：“谁？！”
门外的人像是被吓到了，一时间竟不出声，少倾后，才颤抖地发出声音：“道士老爷，我来给你送来饭菜。”
季晓刚想拒绝，但神念往门外一探，感觉应是个活人，或许是那伙逃亡庄丁中的一员。
既然一时间难以脱身，他着实是想从其他人的口中打听些话。
“进来吧。”
季晓开了门，只见一个怯生生的瘦弱少年，拿着一盘饭菜，紧张二字像是写在他的脸上一般。
这个少年的肚子发出一声响起，应该是饿极了。
“刚才山神招待你们的时候，你没有吃什么东西么？快进来坐下吧。”
季晓皱眉问道，随即扫了一眼少年拿来的饭菜，都是些很常见的瓜果山鲜，尽管有些冷了，却仍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少年饿成这样了，怎么都不吃一口呢？
“道…道士老爷，您叫我小萝卜头就好了，您……您有没有干粮？”
小萝卜头犹犹豫豫，没有正面回答季晓的问题，只是露出祈求的眼神。
尽管季晓让他坐下，可他却还是站着。
季晓看他这模样，应该是长年累月地处于卑微地位的人，心中更是对他为何拒绝山神的款待而感到好奇。
“馒头吃么？”季晓从包裹中拿出一个馒头，递给小萝卜头。
“谢谢……谢谢道士老爷！”小萝卜头看到冰冷干燥的馒头，却立刻两眼放光，狼吞虎咽地吃着。
“慢点吃，别噎着……”季晓递过一壶清水，大概明白了小萝卜头刚刚为何不敢回答自己的问题。
随即他关上房门，对着门上贴着的两张符篆说道：“这里被道爷我布下了法术，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可那山神是听不见你在这说什么的，你放心好了。”
“道士老爷，您真是个好人！”
小萝卜头露出感激的眼神，不再如同当初般的紧张犹豫，对季晓已有了几分的信任。
“叫我晓哥便可。倘若你心里有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就我问你答。首先，你为什么不敢接受山神的款待？”
季晓眼见差不多了，便继续开口问道。
“晓哥，因为……因为山神老爷太好了……”小萝卜头没有受到过什么教育，太复杂的事情讲不清楚，讲出来也只是语意模糊。
太好了？这是什么意思？季晓皱了皱眉，然而却尽量耐心，一步步抽丝剥茧地发问。
“你以前是不是遇到过这类的事？”他向小萝卜头这样问道，让他把神道的事解释清楚太难为人了，不如让他讲遇到过的事，自己听了便能明白。
小萝卜头像捣蒜一样地点头。
“以前我们村子是拜河神的，一般河神老爷收了祭品才肯办事，办事也只办半截，还嫌弃祭品不好……”
“可有一年，河神老爷变得特别好，尽管那年遭了旱灾，可河水却没有半点枯竭，任凭村子里的人车水灌田，得了个不错的收成。”
小萝卜头讲到这，眼神变得恐惧起来，声音不断地颤抖着。
“别怕，我在你身边。”季晓摸了摸他的头，他稍稍镇定了一些，继续讲着。
“村里的人都说，河伯老爷变好了，要过上好日子了。可转眼之间，河伯老爷便翻脸不认人了，冲了大水淹了村子，吃了好多好多人……”
小萝卜头害怕地说道，哭了起来：“俺爹娘都被吃了，大伯带我逃了出来，投奔了侯家庄。”
“现在这个山神老爷，也变得跟之前的河伯老爷那么好……我害怕。”
“嗯，我明白了，你要是害怕，就先别回去，跟我待在一起。”季晓点了点头，他心中大概有个猜想。
这个世界的“神”，是许多人一同想象、相信出的产物，尽管有自己的独立意识，可性格、情绪之类的，也应该会受到人思想的影响。
正常人应该不会想象出一个杀自己的神，然后虔诚地去供奉，因而众人所造出来的“神”，平时也不会无条件地屠戮生灵。
而“神”突然对人特别好，很可能就是为了偿还掉人们祭祀他的恩情，摆脱掉人寄托在他身上的信念影响，从此可以心无芥蒂地堕落为杀人鬼，从神道堕入鬼道。
倘若自己的猜想成立，那么现在的确是有些危险，可那山神就算想堕落成杀人鬼，也应该不会对自己下手才对。
毕竟得罪了烈真人，山都给他扬了，他难道不怕我队友的么？
“到时我送你到朝霞镇，给你寻个营生，你放心好了。”
季晓却也不是说说而已，既然小萝卜头给他提供了关键情报，那他帮上一把也是应该的。
其他的逃亡庄丁，就随便他们是死是活吧，会不会沦为堕落山神的口中食粮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毕竟他不会喜欢指着他破口大骂，说他是“死牛鼻子”的人。
“晓哥，你是我遇见过最有本事，最好的人！”
小萝卜头感激涕零地说道，季晓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语。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雨渐渐稀疏了起来，逐渐停息了。
季晓带着小萝卜头走出房门，而莫离却早在走廊等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