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李都统的人马渐行渐远,梵尘头也不回的向酒肆后院冲去,既像在躲避都统的索命,也像是为了救梵掌柜的家人。

可当他站在后院的木门前,他眼中只有一地的尸首,没有一个活口。

“扑通”一声,梵尘跪倒在地。

往日与梵家人相处的片段犹在眼前,魂穿而来半年间,不知情的梵家人始终将自己当作亲人对待,梵母每日鞭笞的望子成龙、梵掌柜的纵容溺爱、梵尘大哥的刁难……

“我,我……我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伴随着远处越发临近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默哀大于心死之际,梵尘被人拦腰抱起,只是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是谁,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了。

“我……”

梵尘只瞥见这人身穿到家修仙的道袍,右侧绣着一只仙鹤图案。

忽闻一阵清香传来,这清香似乎有种魔力,他感觉自己大脑发沉。

眼前的路酒肆后院的大门,踩在地面的这双黑色步履,与白色道袍的下摆形成鲜明对比。

“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可梵尘已然没精力去想了,只觉眼皮发麻,眼中的事物越来越小。

最后化为一片漆黑。

……

“咚!”

一声浑厚沉重的钟声响起,回荡在梵尘耳边久未停歇。

“暮钟破岩腹,荡出四天惊。”

梵尘猛然睁开双眼起身,一个头鬓斑白,白色长眉垂落于脸颊两侧的道人端坐在他面前。

“咚!”

又是一声钟响,梵尘整个身体也为之一震,顺着声音来源望去,才发现他身处在一座巨大的铜钟旁边。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他神情恍惚的看向四周,这是一座大殿,他的身后即是三清的雕像,雕像前设有贡品台,贡台两侧分别有两口铜钟,方才吵醒他的是右侧那口表面有裂痕的铜钟。

“有灵有根,有气有仙,方可开启众妙之门啊!”

“这位道长,敢问方才酒肆之中,可是道长救我?”

梵尘站起身向那盘坐的道长走去,恭恭敬敬拱手感谢自己的救命恩人,然而脸上仍旧写满了问号。

“纵有仙缘,须当感念天地灵气方为缘起,落坐清身、神气合一,无力而神自轻,请。”

道人自顾自的说着,甩开手中拂尘示意梵尘落坐。

梵尘见这道人只顾念些道教经文,面露不悦之色。但转念一想毕竟是救命恩人,索性听他念些什么权当报恩,便不情愿的坐下了。

就在梵尘落坐瞬间,道人虽未睁眼却如同所见一般淡淡一笑。

“心性不差,且看你与道缘深缘浅,无序无别,抱元守一,不著不离,精气丰淯”

道人口中振振有词,手上也不停歇,双掌翻腾之间,梵尘只觉一股清气自两人头顶降下,一股说不出的平静感自内心袭来。

“我也来试试!“

梵尘顿时兴起,仿佛忘却灭门之痛,学起道人的模样双掌翻腾似模似样的比划起来。

“什么序别,合什么一……”

渐渐地,梵尘感觉确有一股气再次从自己头顶缓缓降下,连呼吸都变得从容不少。

“然后,知感天地,会神三焦,放神归腹,伏气若生。”

见道人双掌提至腹部位置不动,梵尘继续照猫画虎学起来。

“什么天地,什么回腹……好热!”

梵尘突觉一股热气自下而上升起,在腹部来回流动,整个身体顿时燥热异常。

“道长!这!”

“定心见性,神居中气,蛰藏于内,真阳浑成。”

梵尘见道人双掌自腹部缓缓向上提起,提至头顶位置忽又翻掌降下,却并未现出方才肉眼可见的变化。

疑惑间,他继续照猫画虎学着道人手法,去消这腹部燥热之气,口中念念有词。

“定心见性,什么中气,什么内部真阳……”

可无论他怎么念学,腹部燥热之气却丝毫未散,梵尘心里方寸大乱,越乱身体越燥热,犹如在炼丹炉中受火刑拷打一般。

“道长救我!”

猛然间一股霜寒之气自头顶灌注全身,登时将内心燃烧的邪火彻底熄灭,梵尘只觉说不出的畅快,他睁开眼,见道人的右手正放在自己的头顶。

“可惜,情深缘浅,缘起缘灭,终是虚妄。”

道人直视着他的双眼,梵尘虽未能彻底听明白,但大致上明白一点。

“道长的意思是说,我跟修仙无缘,想修仙是痴心妄想?”

道人没有答话,只是缓缓起身向大殿门口走去。

梵尘起身跟了过去,随道人一同站在门口向殿外看去,这大殿外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有一座几十米高的铜像背向着他,空地两旁是一些低矮的厢房,除此之外整片空地什么都没有。

梵尘能隐约铜像背后有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但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贫道乃问天观的辰天,今日路经梵家酒肆见你昏迷,因缘将你带回观内。贫道变称您为缘主吧!”

辰天道人双眼望向殿外那铜像,梵尘一听果然是救命恩人,慌忙后退一步跪地叩谢。

“感谢道长慈悲救梵尘性命!”

说罢磕了三个极响的头。

“缘主无需如此,正如我方才所言,万事皆为缘。救是缘,点拨灵气亦是缘。”

辰天道人说罢浮起梵尘,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只可惜,贫道道行较浅,无法为缘主开灵气,毫厘之差,却令缘主与修仙失之交臂,许是……缘分未到吧!”

一声轻叹表明辰天道人内心遗憾,梵尘听完更是懊悔不已,垂头丧气。

“缘主不必苛责自己,凡事皆不可强求,如同这乱世,凡事皆强求,求必不得果啊。”

“道长可是对这世道……有所看法?”

辰天道人听到梵尘的话。宛然一笑。

“贫道乃方外之人,本不该对红尘心生波澜,奈何几年间入门弟子多为不舍红尘之人,于红尘争名逐利,于这问天观亦是……”

说到这里,辰天道人止住话头,面露庄重之色。

“贫道只愿为天下道家信徒渡劫,不为名利,只为这因果循环的天道,缘主以为如何?”

说完便久久不语,梵尘站在辰天道人身旁,脑中所想的并非一个回答道人如何救世的答案。

而是一个决定。

“扑通”

梵尘再度跪在辰天道人面前,眼中似有决意。

“缘主为何跪拜?”

辰天道人见状伸手搀扶,梵尘却不愿起身。

“道长,梵尘有一无礼请求请道长应允!若不应我,我便在这大殿长跪不起!”

“贫道心知缘主内心所想,唉!缘主何必如此执着!”

辰天道人边说边试图搀扶梵尘起身,可不论如何也扶不起来。

“道长既知我心,就请道长应允!”

“唉!缘主亦知,入门修仙若非王孙贵胄,须当官家出身方有拜师入观的资格,此乃圣上罪安道人及国师之命,贫道有心亦无力——”

“砰砰砰”

梵尘磕了三个极响的头,抬起头时额头已然青红。

“梵尘修仙,只为保护天下如我一般之人免受家破人亡之苦!请道长应允!”

大殿之上响起砰砰的磕头声有节奏地响起,除此之外,只有辰天道人的一声叹息。